1953年底,大哥将一套高中数理化教材邮寄给我。邮件从江苏启程,出山海关,过鸭绿江,到达朝鲜江原道洗浦郡的一条深山沟里。此地距三八线不远,停战前能听到隆隆炮声。邮包很大很重,外面是布袋,里面用牛皮纸裹了好几层,捆扎得结结实实。有两本书的书底切去了一厘米多,缺口处正好放一只圆规盒,包裹仍然方方正正。由此可见大哥做事之细致严谨。
请大哥寄高中教材给我,与学历无丝毫关系,仅仅是为了填补阅读的空缺。
我从小爱读书。儿时在乡下饥不择食,农村流行的七字书(俗名七字段儿)看过不少,甚至连画符箓的“祝由科”都找来看,更不用说鬼怪剑侠演义的书了。进县城读中学后,条件虽然有些改善,但选择的余地仍然很小,通常是碰到什么书就读什么,做不到有计划的学习。上学期间读过吕叔湘的语法修辞讲话,列昂节夫的政治经济学,还有上海倪海曙主编的新文字月刊,以及形式逻辑学的小册子等。这些都是为读书而读,只为消磨时间,并没有任何目的。
我在志愿军炮三师的司令部做文字工作,朝鲜停战后,空闲时间很多。在深山沟里更难找到书看,又不爱玩扑克、跳舞唱歌,越空闲越感到心慌难受。我初中毕业参军,那时全县就一所初中,没有接触到一个高中生,不知道高中学习什么,觉得高深莫测。已经学过的代数是翻译美国的教材,叫范氏代数。我特别喜欢几何,它的公理--定理--定律,概念严谨。证明过程要先列出已知条件,再明确求证目标,然后根据已知条件,一步一步地推导,得出最终结论。二十年后,我辅导女儿做算术应用题时,也要求她按这样的步骤做,可以说,再难再复杂的四则应用题都能迎刃而解,虽然过程繁琐了些。
我用光连纸订了个厚厚的本子,用来做练习题,做完一个单元后,再翻到后面对答案。在这个本子的牛皮纸封面上,我写上“无师自通”四个大字,进大学淘汰了这个练习本,“无师自通”的封面单页,却一直保存到九十年代。
一个人捧着数理化教科书啃,别人会觉得奇怪吗?不存在这问题,因为当时没有学历这一概念。如果要提拔,比如从副排到正排,从正排到副连等等,上级会根据你的资历与能力决定。业余时间各有所好,我学数理也很正常。
1956年高校意外地扩大招生,这时我学过大部分高中教材。此时我转业到南京市级机关工作,当提出参加高考的要求后,领导和同事们似乎都不大相信。结果出人意料,我以第一志愿被录取到了中国足彩在线大学物理系。
寄往朝鲜的这一套高中教材,竟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。